酒桌边上坐着两个人，都是老战友。她和爱人起早开车一路大连赶来，为的是参加一位战友儿子的婚礼。菜还没上桌就已经聊到过去那些在军营的事儿，好像一碰面，所有乱七八糟的烦恼都消失，满脑袋都是操练、执勤、新兵的队列，还有一锅锅的炊事班大餐。
她长春入伍，比我早一年提干。其实那年提干，完全能跟她并肩提，可是偏偏自己穿了一双半高跟条绒鞋带队去通化检查话务，结果被人“举报”了，说我违反条令，信还递到了上面，干部股长找我聊了半天。回来之后，提干名额直接换成了别人。我晚了一年。说来缘分真的大，八二年新兵训练我们俩就搭班子，她管一个班，我管另一个班，都被一群新兵磨得连嗓子都喊哑了。
后来战友转业去了大连，我也是因为一次回家在门口碰到了她，才知道她住我爸妈隔壁小区。那时她工作可忙，大酒店管一大片。见过一面，时隔二十几年，这回婚礼又碰上，就像昨天刚刚分开一样。
总有人说进步快，说81年兵82年带新兵，说当班长是命好。其实没有命好命坏，哪有路是平坦的，都是汗水和拼命换来的。喜欢孙颖莎，看她打球的劲、倔脾气、就那种不输的劲儿，感觉一样的。没人看见过你早起晚睡，也没人替你流的每滴汗，成绩好都是硬拼出来的。入党也第一个，战士直接提干也第一个。到后来军营里走得最远的也是我知足。
婚礼上她乐呵说，怀孕那阵子幸亏我是炊事班长，吃得好，孩子营养跟得上。那年没提成干，领导让我下炊事班，干部跟五同，怀孕也不能回家，必须住连队。所以她饭事全部解决，吃的东西在连队里一份都没差。她说我能干苦活，也爱动脑子。
说我能不能干，不算什么，可是我当炊事班长那届，真的是连队公认最强的。伙食每周花样翻新，包子、饺子、韭菜盒子、油饼轮番来。手里挑炊事员，排里报上来的人我和连领导一起挑，郝志红个子高，眉心美人痣，上士长得有点像电影演员龚雪，我们管她叫“小龚雪”。女孩一溜站出来水灵灵的，一点不比外面的姑娘差。
炊事班七个人，天天做一百四五十人的饭。苦累都不用说。那阵儿她们十八九岁，最爱美的时候。我就琢磨着，不能让她们苦着脸过炊事班生活，精气神必须给带出来。说炊事班工作，不能光看吃饭，还得看精神头。我要求人到活动都穿整齐亮堂，进厨房都得干净，统一蓝色水鞋白围裙，帽子发卡不乱，头发都藏帽子里。连脏围裙都不让进厨房，菜做得干净，人更不能邋遢，彻底把炊事班以前脏兮兮的形象扔掉。
实践见成效，炊事班姑娘们打起精神，干活的时候嘴里哼歌，全员一条心，能和任何一个排的兵队比劲干。包饺子、包子算简单，有帮厨能应付。烙韭菜盒子、油饼就得炊事班主力，三个炉子院里一摆，夏天大太阳，汗水往下流，怕滴锅里，专门安排人擦汗。一次几大盆油饼轮着烙，饭点不能晚，执勤连队几十号人，如果吃不上饭等于事故。
慢功夫办不成早饭怎么办，提前几分钟打饭铃，值班兵抢先吃上一口，炊事班收拾完才有空喘气。就这样没有一次晚饭，没有一个人叫苦。收拾好了上炊事班楼上，身体像散了架，力气没有，厕所都不想跑。姑娘们没抱怨，每一个人心里一点不偷懒，宁愿累自己也要让连队吃好，值好班。开饭时看战友们吃得香，全是笑脸，觉得那一身汗都值。
每次聚头，聊起炊事班生活，就像又回到了那些火热的日子。军营生活带出来的劲是改不掉的，那种团结，那种责任，集体里没有什么难事，只要大家一块顶，什么苦都扛得住。
想想最胖的新兵那阵，干一天活饿到晕，饭桌上能扫干净一大盆。副连长带炊事班帮厨，转身又得去新兵队，忙得根本顾不上歇。可是累也高兴，大家都在一起，没有任何事会拖人后腿。一次次做饭，一次次送菜，兵忙厨房更忙，都把任务当成比赛，看谁能干谁能解决问题，谁心里都憋着一口气，不能让人说咱炊事班管不好伙食。
战友聚一桌，聊这段子都是笑着说自己傻乎乎、拼命干。那些年军营一天天过，早晨操练，晚上查房，轮岗值班，八点锅里饭冒泡，炊事员已经出汗一身。雨雪天也得做，没地方躲，院子里铺塑料布烙饼，大风抬走半边炊事桌，再苦也得办。姑娘们嘴上没抱怨，心里力量满满，军装穿得板正，笑脸总在饭桌旁，谁都觉得那阵子心里踏实。
转业到地方，不论做啥工作，劲头一直没改，遇到事都愿意往前走。那种在军营养出来的章法、信条，带到生活里也实用。炊事班学到不少，做事情得有计划，会带队，懂得照顾人，什么叫团结、什么叫责任心，什么叫把苦随手丢在身后，把好心情摆在脸上。岁月能走，人不会变，那一茬茬兵的凝聚力，现在脑海里还清清楚楚。
真要说军营哪段最难忘，还是炊事班，还是厨房里一身湿透，一口气做完一百几十份饭，大家集合能喊出同一个口号，看到笑脸能感到心里有底。那些号子、那些锅灶、那些饭勺和洗洁精，和你一起熬过早晨日头，熬过暴雨，熬过萧条的冬天，每一块砖瓦都在记忆里，新兵老兵在一起，炊事班姑娘穿蓝裙白围裙站成一队，都成了最美的风景线。
战友都在那一桌，不说别的，就是回忆里那个军营，谁都舍不得忘，谁都说军营，真是永远记得的岁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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